阿嬤走了，享年91歲。
如果不說仔細，很少人知道我有這樣一個阿嬤。
只知道有時父母不在家，我中午會請假回去給她準備午餐。
根據一般人的想像：可能是年紀很大，已經無法自理的老年人吧。
其實不然，阿嬤身子一直都算硬朗，只是頭腦不清楚，這種不清楚也不是老年痴呆或精神病，而是思想的時空背景一直停留在從前。
(多年下來從長輩口中累積的蛛絲馬跡，我隱約知道她受到刺激的原因，嗯～應該算精神病吧)
從前-那時候日本警察很壞，還規定台灣人不能私宰豬隻...記得小時候阿嬤從不去動飯桌上的豬肉，聽到警察會有點緊張。是的，我小時候阿嬤腦子就不清楚，談不上什麼深刻的祖母愛，只是在結婚前整理舊照片發現2、3歲時她還抱過我。她認得每一個孫子，也叫得出名字，可以跟我們聊天，然後思緒忽然回到從前，又跟什麼人說話去了(只是面前當然沒什麼人，只有孫子我)。
甚至在身為老么的父親小時候她就這樣了，應該只有伯伯和姑姑那一輩有過完整的母愛吧！
那時候日子苦，祖父外出遠方工作，她時常為見底的米缸煩惱，很小就扛起家計的大伯去做工預支薪水、不然就去鄰居長輩家借米。因為一路苦過來，一直以來都會到廚房掀開米缸，有時一天還好幾次，畢竟給她進廚房亂動不安全，好說歹說阻著她還會生氣，幾次激動～想讓她明白日子已不同從前，也只能自己嘆氣...她不會懂。
還記得剛搬新居那一年(現在也住20滿年了)，因為大夥兒要上班上學，怕她亂跑走失，大門還額外上鎖。結果有天還是逃脫了，村裡的人幫忙去找，直到擴大搜索範圍才在霧峰的路上找到人，據說搭公車司機也不跟她收錢，只是覺得很奇怪。
她一心想回到草湖村子裡的舊家三合院，畢竟那是她的根、她的牽絆！
過了幾年，總算把這裡當家了，偶爾會到庭院去走動、採果(開心)；
後來幾年，膝蓋比較沒力了，祖母不再到庭院去；又後來，不到飯桌上吃飯；
然後，偶爾幾次看到人坐在地上，原來是腳軟沒力，也不叫，就靜靜地等我們去發現、去扶她；
然後我發現：從前只要我伸手供她借力，就能自己站起來，到前陣子，我必須出力將整個人扶起。
今天我才意識到這樣的差別正是體能衰退的徵兆，只是當時我怎麼都沒有警覺！
家裡有這樣的阿嬤，雖稱不上「家有一老如有一寶」，卻也未見什麼負擔，有時候還蠻有趣的。
國高中時家裡唯一一台電腦在她房間裡，每當我躡手躡腳地進去要打電動，她會跟我說：「擱來坐啊！」這是我們的默契。
堂哥們來探望，聊一聊會忽然思路清晰，說：叫吉仔(大伯)給你娶媳婦～真神！就那位堂哥還沒結婚而已。
長輩們來看她，因為大家頭髮都已斑白，問她知不知道伯伯跟姑姑們幾歲？她想一想說：「他們自己知道」。
子曰：「有事弟子服其勞」，阿嬤只需要一點客製化 XD
身體硬朗的她甚至不必「事事」弟子服其勞，如、不拿柺杖、堅持用手洗衣服，而且要搭配水晶肥皂(然後母親再用洗衣機洗一次)；能自己如廁，偶爾失靈而已。很多老年人都達不到這樣的程度。母親身為職業婦女，多年來工作家庭兼顧，能夠回家為她打理三餐教我很佩服，家裡也因此受頒孝行楷模。
一直以來都很習慣這樣的日子，沒想到會有變化。
農曆年前的某天早上(2013/02/06)，看似糊塗的她卻走得聰明，在睡夢中離開。
挑了春節假期讓散在四方的親戚家人們既團聚又不影響正常作息。
在守靈的寒夜裡，我得以默默回憶起從前種種～這是我阿嬤，得享高齡91，我不哭。
